知朝菌的晦朔最可悲。

纸玫瑰

·闲来无事,百合最好。
·结局可能不那么令人愉快。






嗯,让我想想。
那是我们结婚七周年纪念日时候的事情了,我老远就看见她靠在车门旁,手里捧着一大束玫瑰花,蓝色的,在冽然的冷风里显得格外不合时宜——对,她向我求婚的时候是在冬天,我的手指蜷在连指手套里,脸裹在长围巾里,连出声都显得费力。
为什么是冬天?我问她。
因为我很享受用体温把戒指捂暖的感觉,她一边说着,一边不由分说地拽掉了我左手的手套,把那个已经被风吹凉了的指环套进我的无名指,再把手套重新戴回去,握着我的手让那个冰凉的小东西逐渐与我的体温同频。
这个理由你满意吗?
满意,我说。
这很不对劲,我想,毕竟鲜花早已离开我的生活多年,它们鲜活的厚爱令我难以承受,浓情蜜意令人窒息,按理来讲,这时候的她应该是像一个偏执的园丁,蛮不讲理地将全部的花芽尽数打落,可爱又迷人的暴君啊,真是令人不禁想合掌而叹。
她甫一见我,便三步并作两步地窜到我面前,将那束玫瑰直戳戳地递到我怀里,活像个刚谈了二十天恋爱的愣头青,毛毛糙糙,不像样子。被花瓣密密匝匝地埋了一脸的瞬间,我屏住了呼吸,却又在那骨朵触到我的脸的时候放松下来。我伸出一只手,像揽住情人的纤腰一般揽住那束花,另一只手腾出空来捏了捏其中一朵花的花瓣,不是真的玫瑰那种馥郁的肉质感,也不是人工培育出的天鹅绒般的幼嫩,而是属于纸的触感,干燥,而且是光滑的。
诸多话语在我的舌尖上滚了一圈又一圈,最后又全部躺回了肚子里,最后我问道,你做了多少朵?
不知道,她大方地承认,我什么时候想到的就什么时候开始做,能做多少是多少。
真诚恳,我扫了那束花一眼,确实,称得上一句“良莠不齐”,初学者之作有之,手熟之作亦有之。我又看了她一眼,她今天换上了七年前的那件长风衣,恍惚给人一种时间停滞的感觉。我看着她,看她裸露在围巾与衣领缝隙间的皮肤,看她的头发,看她的眼睛,便突然很想抱抱她,我这么想的,也这么做了,七年前她从背后拥我入怀,让我隔着一根薄薄的脊梁骨享用她的心跳,而现在这个拥抱依旧让我们贴近,两颗心便像极了两只依偎过冬的乳鸽,是轻且呢喃着的。
就算是纸做的,我半嗔地抱怨着,也总有一天会褪色啊。
那没关系,她的声音听起来居然有几分得意,如果它哪一天褪色了,那就用火点燃它,它烧起来的时候也会很好看的。
呿,我啐她,手却下意识地搂得更紧。
我想那时候的我应该是开心的,因而,那束纸玫瑰所想要表达的,所应该要表达的东西,姑且,在那时来说,并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。

我又做了梦。
我经常做梦,梦境光怪陆离,千篇一律是无从谈起的,这一次我梦见了光,而那个人逆光而立,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,但我知道她应该是笑着的,她没有哭的理由,也许我有,但是没那个必要。我见她冲我挥手,光似千万尾游鱼,在她指缝间穿梭,逡巡,她冲我喊着,语带笑意。
明朝会,她说,明朝会。
去他妈的,我睁大眼睛,拼命想看清她的脸,我明明离她那么近,我能看清光里如蝇般乱飞的惊惶尘埃,我甚至能看清光勾勒出她脸上的细腻绒毛,可我就是看不清她的脸。
然后我醒了。
我的左小腿抽筋了。
这很正常,毕竟睡姿不好的人是学不会自己掖被子的,而春夜又尚且寒凉,不过不要紧,我翻了个身,努力回想着方才的那个梦,直到我发现腿部的疼痛让我越来越无法思考,我才抽着冷气坐起来,尝试着处理那条遭瘟的小腿。
睡意全无,我在黑暗里一瘸一拐地踱着,右手扣在左手腕上来回摩挲,想象那是另一只带着薄茧的手,我不是瘾君子,但我无法解释这焦虑从何而来,又要去往何方。
我受够了,我想。
我决定去洗漱,在拿起自己的牙刷杯时,按照常例地,握住另一只杯子的杯柄,用力上提,对这个一时冲动下的感性产物做着日复一日的无用努力——那杯子依旧纹丝不动,苔痕,水渍,牙刷的刷毛泛黄。我洗了脸,梳好头发,留下睡衣不换,走出浴室。
我走进餐厅,然后我意识到了我的焦虑从何而来。
是那束纸玫瑰。
它也撑不下去了。
纸生来脆弱,不知为何却总有人对它寄予厚望。
我为什么要白白走这一遭,我为什么要如此听话啊,可是听话的人又有什么错呢?
我拉开一个抽屉,里面放着半包未抽完的女式香烟,一个金属外壳的打火机,还有灰尘的故旧味道,我拿出那个打火机,将烟盒重新摆正,便再度将抽屉合上了。
我拉开一把椅子,坐到餐桌前,将那个插满纸玫瑰的玻璃花瓶拉近到我面前,它的蓝色褪了,枯黄泛上来,就像是真的玫瑰那样一丝不苟地枯萎着,我随手抽出一枝,下意识地抬起头寻找烟雾报警器——我不抽烟,但过去曾有人抽,便养成了寻找的习惯——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个地方是我的家。
于是放下心来,晃晃那个许久不用的打火机,啪嚓,啪嚓,还好,还可以打着火。我将蓝色的火苗靠近那朵玫瑰,亲昵得像是要用火的蓝色将花染回原本的模样,其实不然,那花迅速委顿下去,花瓣变黑,蜷缩起来,火光一路往下,与玫瑰温柔缱绻,似情似爱,我的绿松石,知更鸟,泡在火里就变成了Magia Nera,黑色从夜莺的心头血里沁出来,美不胜收。
在那火光吻上我的指尖前我便松了手,任由那灰烬残骸砸在桌上,打火机的声音响了又响,让我觉得自己看起来就像一个手持燧石的穴居人类,一个隆冬梦里装满烤鸭暖炉和豪宅的贫穷女孩,我等着听这余响,我将要一无所有,我已经一无所有。
当最后一朵玫瑰也化为灰烬,我维持着那个松开手的姿势,将那个打火机向后一抛,砸在地砖上一声脆响。
我重重靠在椅背上,身体与睡裙缝隙间的空气似是结了冰,变得坚硬起来,随着我的动作挤挨,碰撞,带起了蝴蝶振翅的微小气流,将桌上的灰烬纷纷扬扬地吹了起来,飘得到处都是。
即便如此,满天灰烬里,仍会有人在沉默而平静地呼吸。
“骗子。”我说。




FIN.






怎么说呢,想起皮皮文里的一句话,“死者虽已矣,生者却总是意难平”。

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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